三丘

貘。

【螭心妄想】云来之国 第一卷 寻龙记 02 曰归

太阳升起,紫霞漫天,正是修行中人修炼的好时候。一位少年身着道袍,面戴杜鹃面具,站在一间草庐之外。

“笃笃笃——”

“请进。”

“吱呀——”

“欸?”

“欸什么欸?道士就是这样跟人打招呼的?”罗刹看着面前的少年,视线一转就落在他肩头的鸽子上。

“咕咕咕,咕咕咕咕——”

鸽子心虚地叫了几声,最后一鸽一蝎面面相觑。

这鸽子倒擅长装傻充愣,哼。

“抱歉,是在下唐突了。”少年腰缠蒙古弯刀,摁了摁鸽子的头。

“只是师父说收信人外貌是个男子,故而惊诧。”

“找我的。”三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,从一旁显出身形。“这孩子道行尚浅,若非半睡半醒或是在下主动现身,他怕是看不到我。”

“在下三丘,送信吗?”

“正是,在下紫阳观白傅舟,奉家师之命前来送信。”

竹简上没多少字,三丘扫视一遍后“啪——”地一声合上竹简。“好的,你可以回去了,告诉你师父,就说这信我看过就行。”面具挡住了少年的表情,他只是不咸不淡应了一声“嗯”,便转身往外走。

“竹简说了什么?不方便说就算了。”

“没什么不方便说的,我如今手伤,本就要让你帮忙。坐。”

“对于貘来说,丘是划分地域的标志,正如人有郡县府道,龙有泽国水域,官位不高的土地,也按照各自的庙宇划分出管辖的界限。”

罗刹的双眼亮了起来,不得不说,八卦是每种生灵的天性,妖怪也不例外。

“游子思念家乡的话,梦就会依附在家书上。如果家书没有到达家乡,或者游子不想让家书被看到,亦或是游子离家太久,已经久到记不起家乡的模样了,梦就没办法抵达游子的家乡,游子即使在梦里,也回不到家乡去。这些梦太过于酸涩沉重,流窜世间未必是什么好事。所以貘截取了一段吴道子的画,染出一幅绮丽的梦,取名画丘。貘的职责就是把这些梦收集起来,叠成一个又一个纸人放到画丘的外围,久而久之,纸人堆积如山,所以这个地方也被叫做纸丘。这个绮丽的地方能缓慢地消解执念,那些在画丘褪去执念的纸人,我们就把他们托向天空,他们自然会飞还到想去的地方。”

“那竹简的请求是?”

“少年道心未定,他的师尊请求我帮忙吃掉思乡之梦,其实非是噩梦,我们是不吃的。所谓吃掉这种梦境,不过是叠成纸人放到纸丘去罢了。”

“请我帮你叠纸人?也不是不行。不过,我有什么好处吗?”

蝎子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,说实话,罗刹觉得单是叠成纸人好像欠妥当,却又摸不清楚头绪,索性顾左右而言他,看看能不能给自己搏一点好处。

“一坛曰归如何?”

“曰归?”听到坛这个量词,一下子让罗刹无比兴奋。也不知道她这样一只蝎妖,为何如此嗜酒。

“正是,画丘的纸人总不能闲置着,有些思乡到了极致,只得一醉方休。把这些梦叠成纸人,这纸人便是酿酒的绝佳帮手。”

“好说好说。”三丘话音未落,罗刹已是摩拳擦掌。貘这类妖怪也算是稀有物种,物以稀为贵,貘酿的酒,若是错过了不知何时才能等到下一次。

“在那之前,我先告诉你如何叠纸人。”

转眼间日头西沉,繁星隐现,三丘眼中的夜空逐渐换了一幅模样。他对这一幕实在是太过于熟悉,然而,妖力相连的罗刹却吃惊地长大了嘴。

映入眼帘的是无数梦境化作纸质的飞鸟、游鱼甚至书卷,杂物纷纷升腾而起,偶尔有一两个梦沉沉的,貘就伸出手指,把那些看上去是纸团的梦境塞入口中。现在罗刹知道自己是怎么蛰的三丘了。

“专心点,要来了。”

“好。”

不远处的客栈上,一只巨大的吊睛白虎栩栩如生,若非靠近,根本看不出是纸做的。

“这就是游子的酸涩沉重之梦啊。”

三丘如此道了一声,却不知道是向谁说明。说罢,一手提起罗刹的衣领,二妖合身直向虎口撞去。妖力交织,罗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,待到回过神来,二妖周围,已然是一片黄沙。

不远处的风沙间,隐约现出两条人影。

“我们去游历中原,白米粥怎么办?”那是一个温柔醇厚的女声。

“我已经托人找到紫云观的仙长,这孩子武人文相,自有仙缘,跟着我们,只能耽搁了他。”

风沙逐渐沉寂,又疯狂地吹过帐篷。刚刚的对话重现,与此前几近一般无二。

“走吧,我算是知道老道士为什么找我,这孩子反复做这样的梦,只怕快要形成心魔了。”

罗刹快步跟上,二人走进帐篷,看到一个小女孩躺在襁褓里。

“这是他妹妹?”

“不,这正是白傅舟。”

“啥?”

“武人文相,形局主女,神局主男,于民间则富贵一世,修道亦为天地钟爱,你想什么呢?”

三丘转过头,看向旁边两眼发直的罗刹。

“这孩子,女装必定很好看。”

“在下可是在……做梦?”

“正是。”三丘一本正经,说服自己强行忽略掉一旁发出奇怪发言的罗刹。

“你这梦是思乡之梦,你既入道途,你生于何处自己也应是清楚的。”

少年抿了抿嘴,这个动作出现在如今小孩子的身体上却只让人觉得可爱,甚至有点少女的楚楚可怜。

“不周山。”

“正是,梦境与现实世界不同。现实之中,不周山如今连姓名都已经更易,然而梦境之中,不周山依然怨祟丛生。你做归乡之梦,难免染上心魔。”

“先生意将如何?”

“只是吃掉你这梦,让你不再回去。”

小孩子抿了抿嘴不再说话,三丘叹了口气,用手指点了点白傅舟的额头。一只白虎张口欲咬,却被三丘一把擒住。抽离小孩子的脑门,风沙帐篷随之崩塌。

“左手还真不习惯。”三丘把擒住的东西塞到罗刹手里,罗刹双手来接险些没拿稳。定睛一看,居然是一张纸!这纸,恐怕比铅块都沉了,罗刹动用妖力,才将将拿稳,要知道蝎子属金擅长杀伐,肉体力量可是不弱的!

早知道就该多讹几坛酒的……罗刹咬咬牙,蹬了一眼三丘。怪不得要报酬的时候这家伙眼睛都不眨一下,原来是等在这里。

忙活半宿,忙完罗刹只觉得自己双手酸痛,看向一旁,三丘正优哉游哉看着一面镜子。罗刹把头凑过来,面容清秀的少年正喃喃着什么。只是隔着一面镜子,听不清楚少年说了些什么。

“梦境之中的不周山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怨祟丛生吗?”罗刹有点好奇。

“那自然不是,我胡诌的。有多少怨气,这么多年早散了。梦境与现实只有一线之隔,哪里会有如此区别呢?”

罗刹 OvO 的脸上清清楚楚写着,你这人怎么这样?

“我去过不周山,那里诚然荒凉,却没有荒芜到那种地步。那种程度的漫天风沙,几乎未曾有过。”

“所以,那梦境是假的?”

“环境是假的,但是那几句话未必。小孩子的确不怎么记事,但是对于印象深刻的话语,多少也能记得。我只是让他忘记关于不周山的梦境罢了,凡是事情,都需要入口与出口,没了入口,梦境自然是无根浮萍。”

“唉,如此说来,这孩子是想家人了吧。”

“修行多艰,即使这孩子天生仙缘又能如何?武人文相,眉宇纤细可意味着路途坎坷。福缘与风险共存,此乃天道之常理,哪有生灵能违背呢?”

罗刹不说话了,只是接过三丘递过来的酒。酒名曰归,画丘纸人酿,初品酸苦,有回甘,开坛之后不显露香气,品味一番后唇齿留香。

罗刹没喝几口,就感觉一阵目眩。酒的确是好酒,只是度数似乎忒高,蝎妖本也不是什么酒桶一类的妖怪。

迷迷糊糊间,罗刹看到一家四口围坐在荒漠的火炉旁,周围有着隐隐约约的风沙。

“傅舟现在过得怎么样呢?”

“在仙家修行,应该不会吃苦。他从小忠厚老实,心思单纯,修炼不会出错。”

“我们还去中原吗?”

“当然去,我们也得给这两个孩子一个好前程啊。”

粗糙的汉子抚摸着弯刀,不远处的骆驼啃着干草,骆驼的脚边是满仓的货。中年汉子和旁边的女子面色沉暗,透着纯朴健康的红色。

大漠的夜渐渐深了,罗刹面前的景色也逐渐褪去沙尘的遮挡。漫天星光下,貘在无声吞吐着什么。如今二者的妖力已经不再连接,但是罗刹隐约看见夜空中群梦飘舞的盛景。

“单单让那孩子忘记不周山,真的有用吗?”

“谁知道呢?至少他短时间内已经不会生出心魔。”

“不过既然这对父母已经回了不周山,为何还会有这思乡之情凝成的纸人?”

“如果不能团聚,哪里算得上家乡呢?诚然,故土难离,但是哪有父母愿意让孩子跟自己一起受苦?”

罗刹忽然起身。

“你且想好,让少年明白所有未必是好事。他或许了却心结,或许会加深执念。”

“酒送了我,那就是我的东西,我想怎么用,你少管!”

“好的好的。”

罗刹起身,背对着三丘,没看到三丘嘴角扬起的弧度。看着罗刹的身形逐渐消失在视野尽头,三丘终于没忍住笑起来。

他用妖力裹住竹简,扔进远处的河里。如果真的有渔夫打捞出竹简,恐怕会有些不明所以。

那上面写着,“借曰归酒一坛,赊账,人情相抵”。

若非心思善良纯净,绝难在梦境中伤到貘。即使用了貘的妖力,也没办法折出纸人来。

今日省去一坛作为报酬的酒,少折了一个纸人,血赚,这样想着,三丘拿出一坛酒,正欲给自己倒上,手却吃痛一抖。

看着手上的四个大包,三丘狠狠灌了口酒,也不知道这一坛曰归又会承载着怎样的梦,而天边的云中之龙,又会做怎样的梦呢?

远方的纸丘上,纸人一边酿着酒一边哼着歌。

采薇采薇,薇亦作止。曰归曰归,岁亦莫止。

靡室靡家,玁狁之故。不遑启居,玁狁之故。

采薇采薇,薇亦柔止。曰归曰归,心亦忧止。

忧心烈烈,载饥载渴。我戍未定,靡使归聘。 

采薇采薇,薇亦刚止。曰归曰归,岁亦阳止。

王事靡盬,不遑启处。忧心孔疚,我行不来!

彼尔维何?维常之华。彼路斯何?君子之车。

戎车既驾,四牡业业。岂敢定居?一月三捷。 

驾彼四牡,四牡骙骙。君子所依,小人所腓。

四牡翼翼,象弭鱼服。岂不日戒?玁狁孔棘! 

昔我往矣,杨柳依依。今我来思,雨雪霏霏。

行道迟迟,载渴载饥。我心伤悲,莫知我哀!


第一个单元剧算是完结了,三丘和罗刹,傅舟和四爷也将踏上各自的旅途。

下一个单元剧将出场不同的精怪,当然,用不了多久,这些精怪就会到达同一个地方。

再说下去要剧透了,那么,且听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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